一、
那是你最後一次看見光。
從此你的世界只剩黑暗。

二、
睜開眼,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和醫療儀器平板單調的機械聲令你皺起眉頭。你稍微活動了剛睡醒仍有些僵直的四肢,起身準備去浴室漱洗。
雙腳小心翼翼地踏上地板,才走沒幾步右腳就拐到類似垃圾桶的圓柱體。失去平衡的身子開始傾斜,你想著要跌倒了而反射性地閉緊雙眼,在即將撞上地面的千鈞一髮有人及時拉住了你的手臂,並將你重新扶穩。

「劍城先生,有任何需要請直接告訴我們。」她說,聲音溫和有力卻不容反駁:「擅自行動對一個目前看不見的人來說太危險了,請您多注意!」

你動了動嘴唇,但始終說不出那句「好。」

三、
一成不變的藥水味、每日主治醫生的例行檢查、來查房的護士偶爾叮嚀患者要正常作息的低低細語。
你靜靜地坐在窗邊,任由未束起的髮絲被灌入窗口的陣風吹得零亂而無整理的意思,就僅是淡漠地望著這一切。

望著現在這些、你已經逐漸開始習慣的一切。

「劍城先生,檢查的時間到了喔,請跟我回病房吧。」
你抬頭看向左前方的聲源處,依舊是那溫和有力的女聲。你聽見腳步聲然後感覺到她握住你的輪椅握把,因得不到回答而再次確認:「劍城先生?」
你閉上那雙失去焦距的黯淡金眸,含糊地應了聲:「嗯。」接著她推著你離開病院裡唯一能感受到戶外的窗口。

劍城京介,雙眼失明第四十六天。

四、
松風天馬來了。
那個曾經與你一起站在球場上奮鬥並享受勝利的喜悅和榮耀的少年站在門口,尚未進門遠遠地你就已經聽見他用充滿朝氣的大嗓門像你房裡的看護打招呼:「冬花姊,早上好!」
名為冬花的看護語帶笑意地回應他,貌似也挺喜歡這個活潑大方的少年:「早安哪,天馬。」
腳步聲由遠而近,你知道他正走向你、或者說,你的病床。

……七、八、九、十。到了,你在心底默數著。
他一如往常地在第十個步伐停下腳步站在床邊,伸出手握上你還吊著點滴的那只手。你們之間的距離很近很近,你幾乎能聞得到他身上制服的洗衣精味還帶有一點陽光暖暖的感覺。
「早安,京介。」他下意識地放低音量,那種參雜著悲傷的柔軟語調你很熟悉:「今天過得好嗎?」

「嗯。」於是你選擇不帶一絲感情地冰冷回應。

五、
那是一種宛若某種虔誠儀式般制式而規律的步驟,他信奉、並確切地實行著。
第一步的時候深呼吸、在第十步時停下;過度親暱的距離、交疊的手心傳遞的溫度;每日重複的慰問句、還有那段咒語似的音節。
四十六天以來,不曾間斷。

「京介,今天過得好嗎?」
「嗯。」
「聽我說喔京介,我今天去聽神童隊長的演奏會時碰到霧野前輩了,他們的感情還是一樣好呢!真令人羨慕!」
「嗯。」
「吶京介,我果然還是、」
「我們已經分手了。」你打斷他未完的話,語調平板毫無起伏:「就在兩年前,哥哥的喪禮結束之後。」
「……嗯。」

六、
你置身在一片朦朧無邊的白茫中,隱約聽見不遠處似乎有人在呼喚著你的名字。
那個聲音不斷反覆持續地喚著,卻也一次比一次更為虛弱細微。
誰?到底是誰?你按著脹痛不已的腦袋痛苦地想。
直到你發現那聲音不再傳來時,幾乎是下意識的反射動作你毫不猶豫地朝方才的聲源處狂奔而去。
跑、不停的跑。
汗水在淡藍色病服上留下一痕痕深色水漬而你渾然不覺。

你看見一道模糊的人形輪廓,那是個比你高約半個頭的少年,即使看不見臉孔你依然感覺得到他身上溫暖而熟悉的氣息。你撐著微微顫抖的雙腳向他跑去,在觸摸到那片光影的剎那,無數雜音和畫面瞬間湧入腦海,輪胎與地面尖銳刺耳的摩擦聲、金屬碰撞的火花、沸騰的人群還有在襯衫上暈染開的大片血花。

你想起來了,他說的是……
「京介!!!快趴下──!!!」

七、
你睜開疲倦的雙眼,不意外的感到有一雙手輕柔地為你擦去滿臉淚痕。
他小心翼翼地用他寬大厚實的掌心包覆著你的右手,然後像什麼也沒注意到般、一如往常般地用輕快的語調談論著天馬行空的生活瑣事。
「……松風。」你呼喚他並稍微施力握緊他的手。他頓了頓、卻沒有停下自顧自的單方面閒聊,但從與你交握瞬間冰涼僵硬的手清楚傳來他緊張的訊息。

「松風!」這次你大聲了一點,而他試圖用開朗聲調帶過的輕慢態度令你不自覺的憤怒,你打斷他的話:「松風,你不要再過來了。」
「什麼意思?」你聽見他顫抖不已的聲線,彷彿下一秒就會哭出來似的脆弱。
「不要再來醫院、不要再來見我、不要……再把那些事情當作沒發生過。」

過了許久,他問:「那就是你想要的嗎,京介?」
「對、」你堅決地回答:「那就是我要的。沒有你的生活。」

你沒有聽見最後他離開病房的腳步聲。

八、
有時候你會想,看不見的人究竟是你還是他。
松風天馬有一種說謊的能力可以將虛無化作現實,就像他說服了自己且試圖讓所有人活在同一個謊言裡。
身為稱職的說謊者,他拒絕去聽、去看、去理解他不想要理解的一切,只專注於營造那個他所創造的完美國度。
被剝奪了視力的你嘗試在虛無中找到真實,而擁有健全雙眼的他則信奉著飄渺的幻影。

但其實你很清楚,松風天馬之所以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你自嘲的扯了下嘴角,背負著相同罪孽的你們也同樣愚蠢、多麼可笑。

九、
你又做了那個夢。
瀰漫在鼻腔的煙硝、鮮血飛濺的座椅、哥哥蒼白扭曲的臉孔。
一遍又一遍有若輪迴似地無限重複著放送那天的畫面。

劍城京介,你是害死你哥的罪人。

所以你不需要被原諒。
也別渴望被原諒。

十、
松風天馬趕到醫院第一件事是用力抱緊仍呆坐在手術室門外的你,他溫熱的淚水滑過你的臉龐、滴落。
他像是怕你隨時會消失似地用盡全身的力氣把你揉進懷裡擁抱,你任由他顫抖的手輕輕地捧起你的臉龐說:「京介……幸好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捕捉到關鍵字的你瞪大了雙眼。

京介、活著。
活著。
我還活著。
我還活著。
我還活著?
我還活著嗎?
我為什麼還活著?
為什麼是我活下來了?哥哥呢?

十一、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總是我!!!
為什麼好不容易重回球場的哥哥總是因為我而失去一切!!!
為什麼……活下來的人是我?
為什麼……只有我……

為什麼……

十二、
你依舊坐在窗邊,不同的是這次窗戶是緊閉著的,看護也緊跟在旁邊。
似乎是你上次刻意坐在窗沿的舉動嚇壞了眾人,導致他們這次嚴加戒備你有任何危險的舉動。

事後他當然被狠狠罵了一頓,內容不外乎是些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險、你要珍惜自己的性命等等
你淡淡的笑了,你當然不會有任何輕生的念頭──這條命早就已經不是你的了。
用哥哥的性命換來的、你的性命。
你沒有資格。
你只是代替、代替他活著。

今天,沒有風啊……

十三、
臉上纏繞的紗布被緩緩拆下時,你心裡是平靜的。只是有些吃力地睜開許久沒有接收光線的眼瞳,大片模糊的光影令你微瞇起眼適應重回的視力。面前的醫師和看護帶著讚許的笑容讓你恍了神。
時間彷彿重回到六年前,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場景,不同的是你上次是站在病床旁和醫師一起攙扶著手術後第一次下床走路的哥哥。

哥哥……

檢查過後並無大礙,雖然現在視力已經恢復,不過才剛開完刀保險起見還是多休息比較好。替你做手術的主治醫師邊拿下聽筒邊說。你低聲向醫師道了聲謝謝便疲倦地闔上雙眼靜心休養。
你再次睜眼時看到的是提著高級水果籃前來探病的前隊長和他的青梅竹馬站在門邊。
神童拓人與霧野蘭丸。

十四、
你住院的這兩年裡他們其實常來探病兼嗑牙閒聊,你也經常從兩人的對話中輾轉得知神童現在是小有名氣的鋼琴家、霧野則是擔任服裝雜誌的攝影師又或者南澤在一家大公司成為經理等當初雷門夥伴們的近況──當然只除了那個人。
松風天馬。

自從那次分別以來,你再也沒聽過他的聲音。
更別說得到有關於他的任何消息。
這樣就好。你對自己說,無視左胸口傳來的陣陣痛楚。

十五、
一、二、三……
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在第十步時停下,右手卻沒有傳來應有的熱度。

「京介。」

你倏地睜開眼睛自床上坐起,印入眼簾的是正好推門而入的神童拓人。兩人視線交錯時他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便恢復正常。
他笑著和你打了招呼,優雅的將裝著和菓子的紙盒放到桌上:「看起來你恢復得不錯,大概再一個月就能出院了吧?對了我帶了點心要不要配茶一起吃──」

你看見了。
在一瞬間出現在門板後的灰色雙瞳。

十六、

一個月後,你回家了。
那個曾經屬於你們的家,沒有想像中的塵顢飛揚,光線穿過落地窗灑落在木質地板上使屋內一片光亮。
你注意到餐桌上躺著一只白色信封,沒有收件人、也沒有署名。

你沒有打開那封信。

十七、
又一個五年,你脫下厚重的呢絨大衣掛起。
那封信被你小心地收藏在木盒裡,偶而拿出來看一看,卻不曾拆封過。

叮咚。
門鈴聲響起。

你疑惑起身去開門,站在門後的男人穿著深藍色長版風衣。
啊啊、那天他一定也是這種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吧。你忍不住想。
你升手捧起他的臉,兩眼直視著他失焦的左眼,下意識地動了動嘴唇。

「歡迎回家,天馬。」

他的眼淚的像是要灼傷你的手一般炙熱。

十八、

你們終於回家。

十九、
這個世界沒有光。
但你會代替逝去的兄長活下去。
你的世界只剩黑暗。
但他會在黑暗中與你十指交扣陪伴你去面對所有。


各位日安,這裡是蒼。首先要感謝拿起這本小冊並閱讀完的你★
在距離CWT只剩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候!!!我終於脫稿惹!!!!!!!這次出的是正經向的天京,採用比較分段的寫法wwwwwwww這裡還是稍微說明一下故事吧,總之是抽不出空的天馬請優一去載剛回國的京→回家途中發生車禍優一當場死亡,京介也受到波及眼睛受損→兩人分手→京介住院→找到捐贈者→天馬捐了左眼的眼角膜給京介。大致上的發展流程是這樣,希望各位還可以理解這樣亂七八糟的說明(笑)
我一直覺得京介是會鑽牛角尖的孩子,加上又有前例更容易陷入優一是被自己害死的錯覺,跟天馬分手的理由是無法忍受獨自享受幸福的自己、和看到天馬就會直覺聯想到那場車禍。天馬在事故發生當下太過軟弱,選擇對一切視而不見。所以他們分開。
最後之所以兩人又在一起了,是由於時間沖淡了很多想法和怨恨,兩人也成長許多。
他們已經有足夠的力量,即使身處黑暗也能長伴彼此左右。
我想寫的就是這樣令人無力又感到有點難過的故事www(有病)俗話說越愛孩子越要虐他,由此可見我對京介(扭曲)的愛!!希望有人也會喜歡這樣的故事囉★
那麼我們有機會再見囉wwww歡迎各位隨時來噗浪上搭訕坐客喔wwww






2012/8/9 完稿 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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